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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平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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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了危险,他蹲下来,吹起了唤狗的那种口哨。狼崽不再搔耳朵,好奇地望了望王大龙,一下子欢快起来,它竟然摇头摆尾地跑到王大龙面前,把两只前爪搭在王大龙的手上,认真地看了看王大龙,然后就爬到王大龙怀里,自作主张地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头狼紧张了,它焦急地踱着步,发出呜呜的吼叫。小狼崽却不理会头狼的呼唤,它不时地调整一下睡姿,安稳地打起了呼噜。头狼试探性地往前挪动了几步,王大龙一抬头,头狼就压低了身子,伏在地上,脸上竟露出了一副可怜相。王大龙高兴了,他下意识地抱紧了狼崽,偷偷地出了一口长气。

    狼崽睡了一会儿,又睁开了眼睛。它把小嘴拱到王大龙的腋窝里,焦急地哼着,像是要找吃的东西。王大龙想起自己的裤袋里还有几块水果糖,就掏出一块剥开,自己咬了半块,剩下的半块就塞到狼崽嘴里。狼崽显然是第一次吃糖,先是一阵慌乱,接着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,细细的尾巴拚命地摇摆,两只小眼睛放出了明亮的光芒。狼崽的情绪感染了狼群,头狼的表情平静下来,瞪着两只眼睛,密切地关注着王大龙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狼群忽然又一次骚动起来。头狼狂乱地吠叫几声,群狼便左右分开,闪出一条通道。王大龙看清了,原来又有一个狼群出现在狼群背后,头狼看了看王大龙怀里的狼崽,毅然决然地冲向新来的狼群。几百只狼顿时陷入了一场混战。狼群发出的吼叫声,像发洪水一般惨烈。王大龙紧紧地抱着狼崽,慢慢地跟上去观战。新来的狼群占有数量优势,几乎是两只咬一只,短短几分钟头狼就被咬得遍体鳞伤。王大龙顿时气愤起来,他撕开衣襟,找出身上的鞭炮,看准头狼的对手,就把点燃的鞭炮扔过去。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远比枪声更凌厉,两个狼群都被吓了一跳。来犯的狼群一瞬间逃走,一场狼群之间的厮杀暂时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令人奇怪的是,头狼也带着自己的队伍向相反的方向撤退。王大龙把狼崽放在地上,试图让狼崽去追赶队伍,可是,头狼却返回来,把狼崽叼到王大龙脚边,不等王大龙有所反应,头狼就飞快地跑走了。狼崽望着头狼尖叫了几声,又跌跌撞撞追了几步,头狼早就跑进了草原深处,狼崽害怕了,它乖巧地跳到王大龙脚上,再也不肯离开了。

    一连十几天,头狼都没有消息,王大龙只好每天抱着狼崽去上学。好在那时候学校并不认真上课,除了劳动就是政治学习,再加上王大龙是军人子弟,所以他整天抱着一只狗崽(老师和同学都以为这是一只狗崽)也无人过问。九连连长白麻子听说枣红马被狼吃了,吓出几身冷汗,他赶紧找团长做了检讨,还主动买了一匹好马赔给了王大龙。新买的马比枣红马还善解人意,团长没说什么,王大龙也就不说什么了。不过,王大龙悄悄地把白麻子拉到一旁,要求他每天都要帮他搞到一点儿肉。白麻子不懂小孩儿要肉干什么,王大龙说,我要喂狼。白麻子吓了一跳,有了先前的教训,他不敢再和这位团长儿子犯拧了,他爽快地吩咐炊事班,每天都给王大龙弄一块肉,反正狼崽也吃不了多少,一天半斤撑死它了。

    大约过了二十天,那天晚上团长值班不在家,王大龙关好了家门,正要上炕睡觉。忽然,一阵动物挠门的声音轻轻地传来。王大龙拉开门上的布帘一看,哦,头狼来了。看来这几天头狼又参加了另外的战斗,头上身上布满了新伤。王大龙把狼崽吃剩的一块羊肉扔给头狼,一眨眼的工夫,头狼就把肉吞下了肚子。头狼还想吃肉,这几天它疲于奔命,根本没有正规地打猎。王大龙已经没有存肉了,他找出晚饭吃剩的几个馒头,头狼闻了闻馒头,不很情愿地吃下去。王大龙惭愧地说,头狼,让你吃粗粮,不好意思呀。

    头狼一直待到天亮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正好是星期天,王大龙骑上白麻子新买的白马,抱着狼崽,一路尾随着头狼向东南方向狂奔。头狼跑一段路,就停下脚步等待王大龙。等王大龙跑近了,头狼再慢慢地贴着草地疾跑。这时候,王大龙觉得地平线就像一个马戏团里的圆球,在头狼的四脚的踏动下,正不停地旋转。地平线没有尽头,头狼向前跑一段,地平线就像麻糖一样抻出一段。再跑一段,再抻一段。地平线没有尽头,草原没有尽头,头狼脚下的草地也没有尽头。后来王大龙就不跑了,他勒住马,默默地看着头狼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爸爸天天忙,爸爸说过些天,部队要千里大拉练。王大龙问过九连长,部队要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地行进一个月。秋天已经结束了,冬天正一步步地逼近。那几天,九连长白麻子天天出去打猎,白麻子运气不错,居然打到了一只黄羊,肥得羊屁股都要流油了。白麻子把黄羊送给王大龙,说这是给他喂狼崽的。王大龙感激地叫了一声白叔叔,弄得白麻子脸都红了。这几年,白麻子从排长干到连长,王大龙不叫他白麻子,他就偷着乐了。

    爸爸说走就走,一走就是很长时间没有音信。王大龙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,一个人该吃吃,该睡睡,一切都很正常。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。留守的汽车连战士刘晓义晚上站岗发现了一只狼,新兵胆子小,对着狼就是几枪。王大龙听到枪声就到营房去问,听说刘晓义打了狼,就让刘晓义撤进连队。刘晓义不以为然地坚持放哨,王大龙只好把不值班的两个战士叫到自己家里。下半夜,大群狼赶到了,对刘晓义的哨所发起了报复性攻击。不到一个小时,狼群又转向王大龙家。王大龙说,刘晓义完了。两个战士不信。王大龙抱起电话单机让战士打岗楼的电话,结果刘晓义一直都没接电话。一个战士往门外看了一眼就大叫起来:狼!

    王大龙也往门外看了一眼,他的两腿又开始哆嗦了。他让战士开枪,可是,子弹都在刘晓义那里,两个战士背的都是空枪。王大龙找家里存放的鞭炮,找了半天一个也没找到。王大龙急忙让两个战士闩好房门,堵住窗户,然后死等着天亮。狼在外面发动了攻击。它们不顾一切地扑向窗户,不断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。狼的低沉吼叫像从地缝里挤出来的,凄厉又阴冷。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打击狼群的办法了,能做的只有等待。

    狼群的攻击力度逐渐加大,有几只狼撞开了后窗,把狼头伸进屋来。两个战士扑上去,把刺刀狠狠地刺进狼头,狼怪叫着缩了回去。

    王大龙高兴地狂叫起来:好!

    到了下半夜,外面忽然乱了,一阵惊心动魄的厮打,撞得门板都咣咣直响。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,才渐渐沉寂了。

    天已见亮了,王大龙撩开窗帘,只向窗外望了一眼就尖叫起来。天哪,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条狼尸,有几头还在血泊中苟延残喘垂死挣扎。王大龙不顾战士的阻拦,开门冲到院子里,他在院子的墙脚下发现了头狼。它伤得太重了,左眼角被对手撕开,右眼被咬瞎了,粘稠的血液正不停地涌出来。它听到脚步,费劲地睁开眼睛,看到来人是王大龙,头狼的眼里竟然漾起了一丝温柔。头狼爬行几步,把头拱在王大龙脚上,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哼叫。王大龙明白头狼的心思,他转身进屋,抱出了狼崽。狼崽见到头狼,马上欢快地扑上去,用狼的最高级别的亲热表示了思念之情。头狼用鼻子拱了拱狼崽,身子渐渐放平了,它不时地抬起眼睛,近乎哀求地看着王大龙。王大龙知道头狼可能活不成了,他抹着泪水,让战士帮忙砍下了一条黄羊腿。王大龙把新鲜的羊肉塞进头狼的嘴里,不停地告诉它:吃啊,吃啊,吃了羊肉你就好了,你就能活了。调皮的狼崽上前夺走了羊肉,王大龙再砍下一块羊肉,还是不遗余力地往头狼嘴里塞。头狼却连吞下羊肉的力气也没有了,它抬眼的次数越来越少,瞳孔在不断地放大,后来,它就张开嘴巴,舌头长长地垂着,再也不动了!

    王大龙慢慢地坐下来,把手放在头狼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,无声地哭了。狼崽不知道它已经失去了惟一的亲人,一如既往地跳跃着,嬉闹着,在晨曦中玩得不亦乐乎!

    太阳再一次光临地平线了。两个战士也走出了房门,站在王大龙身边痴痴地望着东方。天很冷,一阵北风像刀一样刮过,吹得头狼的颈毛纷纷直立。头狼的视线在慢慢地变冷,身上的血液也开始凝固。王大龙把狼崽抱起来,紧紧地贴在脸上。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,泪水不停地滑进嘴里,咸咸的,涩涩的,苦苦的。

    这一天是星期一,王大龙要去上学。他给狼崽带足了中午吃的黄羊肉,就骑着白马出了家门。在营房门口,王大龙遇到了紧急归来的九连,见到了一脸凝重的九连长白麻子。王大龙向九连长摆了摆手,九连长大声问,大龙,你没事儿吧?王大龙抱着狼崽,两腿一夹马肚子,白马就开始小跑。

    太阳出来了,一道耀眼的红光渐渐变白,把遥远的地平线照得刀锋一样刺眼。王大龙忽然挺直了身子,高高地向地平线探出了头。王大龙想,长大以后,一定要到地平线外去看看,除了狼,除了太阳、朝霞和晚霞,地平线外还有些什么呢?地平线外很远的地方有他的老家,老家有很多山,有很多树,有很多条河,老家还有大块大块的土地,一到夏天就种上许多庄稼,到了秋天,漫山遍野都是粮食。爸爸曾经告诉他,地平线以外还有很多好大好大的城市,城里有很多很多的人和车,还有很高很高的大楼,爸爸还说,以后他要把家搬到城里去,王大龙一直想知道是哪个城市,爸爸神秘地笑一笑,始终没说那个城市的名字。王大龙知道,离守备团最近的城市是奈曼旗,再远一点儿是赤峰市。王大龙不喜欢这些草原上的城市,他早就想好了,如果可能,他要劝说爸爸把家搬进沈阳,他听刘号兵说过,沈阳市一个区就比赤峰大好多,那样的城市才叫城市呢。

    地平线上慢慢地冒出几间砖房,每一间房顶都有一个黑黑的烟囱,正徐徐地吐出一股股黑烟。王大龙渐渐地高兴起来,惯于起早的蒙古族同学已经升起了牛粪火,教室里此时一定充满了融融的暖意。他准备一到教室就把狼崽放在火炉边烤烤,现在这小家伙变成了孤儿,无论怎样都不能让他再受一点儿委曲。白马可能明白王大龙的心思,没用催打就昂起头,向学校那边飞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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